花间一壶酒

    仙鹤飞得很快很快 ,发出哀伤的叫声,声音里好像有一种召唤的调子。奥莉加站在斜坡的边上,长久地望着水淹的草场,瞧着阳光,眺望那明亮的 、仿佛变得年轻的教堂,流下了眼泪,喘不过气来,因为她恨不得快快走掉,随便到哪儿去,即使到天涯海角去也行。

    大家已经决定让她重回莫斯科去当女仆,叫基里亚克也跟她一路去,谋个差使,做个管院子的或者雇工什么的。啊,快点走才好!

    土地一干,天气一暖, 他们就打点着动身了。奥莉加和萨莎背上包袱,脚上穿着树皮鞋,天刚亮就走了。玛丽亚也出来,送她们一程。基里亚克身体不舒服,只好再在家里待一个星期。

    奥莉加最后一次对着教堂在胸前画个十字,念了一阵祷告。她想起自己的丈夫,可是没哭,只是脸皱起来,变丑了,像老太婆一样,这一冬,她变得瘦多了,丑多了,头发也有点花白,脸上失去从前那种动人的风韵和愉快的微笑,现在只有她经历到的愁苦所留下的一种悲哀的、听天由命的神情了。

    她的目光有点迟钝呆板,仿佛耳朵聋了似的。她舍不得离开这个村子和这儿的农民。她想起他们怎样抬走尼古拉,在每一个小木屋旁边怎样为他做安魂祭,大家怎样同情她的悲痛,陪着她哭。

    在夏天和冬天有过一些日子,这些人生活得仿佛比牲口还糟,跟他们在一块儿生活真可怕,他们粗野、不老实、肮脏、醺醉。他们生活得不和睦,老是吵嘴,因为他们不是互相尊重,而是互相害怕和怀疑。谁开小酒馆,灌醉人民?农民。谁把村社、学校、教堂的公款盗用了,喝光了?农民。谁偷邻居的东西,放火烧房子,为一瓶白酒到法庭上去作假见证?谁在地方自治局和别的会议上第一个出头跟农民们作对?农民。

    不错,跟他们一块儿生活是可怕的。不过话说回来,他们也是人,他们跟普通人一样受苦,流泪,而且在他们的生活里没有一件事无法使人谅解。

    劳动是繁重的,使人一到夜晚就周身酸痛,再者冬季严寒,收获稀少,住处狭窄,任何帮助也得不到,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寻求帮助。

    比他们有钱有势的人是不可能帮助人的,因为他们自己就粗野、不老实、醺醉,骂起人来照样难听。

    任何起码的小官儿或者地主的管事都把农民当做叫花子,即使对村长和教会的长老讲话也只称呼“你”,自以为有权利这样做。

    再者,那些爱财的、贪心的、放荡的、懒惰的人到村子里来只是为了欺压农民、掠夺农民、吓唬农民罢了,哪儿谈得上什么帮助或者做出好榜样呢?

    奥莉加想起冬天基里亚克被押去挨打的时候那两位老人的悲悲惨惨、忍气吞声的表情..现在,她可怜所有这些人,为他们难过。她一边走,一边老是回过头去瞧那些小木屋。

——契诃夫《农民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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